不知从何时起,喜欢上了民国时期的女作家,喜欢读她们的作品,也喜欢从字里行间探寻她们作品以外的人生。林徽因、张爱玲、冰心、萧红……动荡的时代背景下,她们的人生故事和作品一样裹挟着厚重的传奇色彩。
这其中有一位身世最为坎坷却坚毅如虹的女作家,那就是萧红。最初对她的关注,也许因为她是黑龙江呼兰人,离自己很近,也许是她短暂而坎坷的生命却绽放出非凡的文学光芒,也许是她与鲁迅先生令人遐想和揣摩的情谊,更或许是因为她与几位知名男作家缠绵悱恻而又悲剧性的爱情故事。她的一生在内忧外患年代背景下本身就是一部电影,甚至比她的文字更富有戏剧性。读她的《呼兰河传》,尽管朴素忧郁却凄美动人,正像茅盾先生的赞美:“它是一首叙事诗,一幅多彩的风土画,一串凄婉的歌谣。”让我按捺不住想要探寻她笔下那片生动的土地。
又是一个6月天,窗外阴雨绵绵。想起几年前参加省电力公司文学爱好者培训班,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天。文学班的学员大概有40多人一同坐上大巴车跟随着章海宁先生前往萧红故居,去真切地感受一下这位被称为“文学洛神”的民国女作家年幼时生活过的地方。到了目的地,天仍然阴沉着,冷雨凄凄,似乎在向我们细细诉说着萧红哀婉的一生。
宽阔的公路,高楼林立的现代城区,一处清末传统八旗式住宅掩映其中。脚下踩着都市的土地,古朴的宅院却近在咫尺,让人会不由自主地想要走进其中。青砖青瓦,木质结构的房屋,橘黄色的格子窗后面仿佛看到有一个小女孩用手指捅破窗纸,正在透过窗子用稚嫩和新奇的眼神凝望外面的世界,清澈的眸子里充满无限的好寄。“窗外下着蒙蒙细雨,滴滴的小雨点,好像伴奏着一支小舞曲,我不禁被窗外的世界所诱惑。”也许幼时的萧红,不愿受束缚的思想就已经在骨子里萌动。
斑驳的老式家具,墙上的老照片,炕席方桌,灶台……拼接着萧红童年曾经快乐的时光。同行的学员们抢着坐到据说是萧红出生的火炕,手捧她的作品,争抢着要沾染些文艺的气息。走在庭院里,章先生为我们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当年院落里发生的故事,这里就是萧红《呼兰河传》中的后花园。院子里被打理得很整齐,种植着各式的蔬菜,已经满是绿意。置身于院落之中,大家在雨中倾听着,任由纷乱的细雨打湿了衣服。“像雾似的雨,水像雨似的雾,丝丝缕缕缠绵不断”,萧红文中的雨状不正是此情此景吗?伴着耳边的讲述我们好像是坐上了时光穿梭机,我看见了小萧红正在院子里缠着祖父在园子里锄草、调皮地给祖父帽子上插满红色的玫瑰,而后跑到屋里在炕上笑到打滚的样子……小女孩纯真的画面清晰浮现。来到黄瓜架边,我又想到了萧红笔下的心情,“丝蔓的尖顶每棵都是掉转头来向回卷曲着,好像是说它们虽然勇敢,大树,野草,墙头,窗棂,到处地乱爬,但到底它们也怀着恐惧的心理。”寓情于景,从这段文字里不仅能看出小萧红观察事物的敏锐,更似乎在冥冥中预示着她犹如丝蔓般命运的轨迹。
“雨珠顺着小草的茎滚下来,一滴钻到土里,又一滴钻到了小草的嘴里,找不到了。”我回味着,这已不是一段文字,而是一个动感画面的呈现。不是让我们看到,而是让我们能嗅到,能听到,更能触摸到。我细细回味,在雨中的庭院里仔细找寻着萧红童年的足迹。
院子中间,萧红的塑像在雨中沉静安详,手托腮边注视着绵绵细雨,让人心生怜爱。同行的一位男学员把手中的伞举过萧红塑像头顶,为她遮住雨丝,靠在她的身边留下了温馨的一瞬。这样一位有才华的女子,会让每个男子心生怜爱,可在芳华里却无法得到厮守终身的任何承诺。结核病仿佛是属于那个年代凄婉爱情故事结局里悲伤的代名词。病床上的萧红在最后的日子里陪伴她的却不是曾经耳鬓厮磨的伴侣,而是带着诸多的不甘眠于一个倾慕者的怀里。在爱情中她全凭感性,昔日爱人那一句“爱便爱,不爱便丢开”把初见时的佳话书写成一个残破的结局。这个天生为文学而生的女青年在爱情里却完全没有了智慧与灵动,被几个男人深爱过却在弥留之际没有得到任何一人的厮守,我甚至怀疑不幸的爱情是萧红早逝的刽子手。
这一刻,我突然对这位伟大的女性肃然起敬。在那个命运多舛的年代,萧红在生命的颠簸中却能够坚持写作,用笔当成武器宣泄时代的悲哀。没有任何直抒胸臆、酣畅淋漓的表达,然而对那个时代的愤慨却力透纸背。她笔下的王阿嫂、团圆媳妇……所有悲剧人物真实命运的写照都是萧红内心无声的控诉。在生活无限窘困、食不果腹的时光中我们也看到了她对童年纯真的描述,又是那样美好的让人心疼。
我不禁想着,如果少女萧红真的去做个循规蹈矩的乖乖女,也许会过着比常人更为安逸的生活,更不会在大好年华里香消玉殒。但如果真的是那样,她还会写出那些文字吗?她的作品没有任何矫揉造作,只是还原真情实感的素描。更可以说,她不是在创作,而是心绪的自然流淌。在与命运的抗争中,可以把家庭的不幸和民族的灾难倾注于笔端,这样的作家是时代造就的。10年的辗转困苦成就了一个女作家写作的巅峰,纷繁乱世中的颠沛流离锻铸了她的写作传奇。追求思想个性的独立,亦如刹那间的嫣红让光彩转瞬即逝,不免让人扼腕。难道注定只有坎坷的经历才能赋予文字的生命力?困苦的生命却丰盈了一个作家的灵魂,不知这到底是萧红人生的不幸还是文学之所幸。
在如泣如诉的细雨中,我久久伫立,久久沉思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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